“我是學校的大二學生，已經有4門課不及格，我該怎么辦？”

在“知行大先生”AI大模型里，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假裝以學生身份輸入了以上問題。不到10秒鐘，大模型給出了四五百字的5點建議，包括了解重修政策和關注補考時間，以及如何提前規劃學習計劃、怎么尋求輔導員幫助等。

這款“知行大先生”AI大模型由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牽頭研發，2024年11月23日，在廣東珠海舉行的2024職業院校人工智能賦能教育教學高峰論壇暨AIGC技術應用研討會上對外發布。目前，“知行大先生”注冊用戶數為3200余人，包括200多名教師和3000多名學生。“知行大先生”被業內稱為國內首個職教領域的專業大模型，可以從“AI+助學、助教、助訓、助管”4個方面，為師生提供智能應用創新場景。

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促使各行各業積極應對。2024年3月28日，教育部啟動人工智能賦能教育行動，促進智能技術與教育教學、科學研究深度融合，為教育發展注入新動能。

在2024（第五屆）中國互聯網基礎資源大會上發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發展報告（2024）》中顯示，截至2024年7月，我國完成備案并上線、能為公眾提供服務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大模型已達190多個，行業大模型占比達70%。

作為培養一線高端技術技能人才重要陣地的職業院校，如何推動人工智能與教育教學深度融合，已成為有效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的“必答題”。近年來，許多職業院校一直在積極應對人工智能帶來的挑戰，也在不斷嘗試摸索職教大模型。但是，理想的職教大模型應該是什么樣，建好職教大模型還有哪些路要走？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就這些問題進行了調查采訪。

職業教育領域有了AI大模型

“‘知行大先生’讓每個學生都擁有了一個專人定制的AI學伴。”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院長張力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介紹了AI大模型的功能之一，通過對學生提問意圖的精準識別，可以根據課本、網絡知識給學生以準確答復。還可以輔助學生進行課程的智能規劃，通過將學生與AI的上下文保存下來，還可以對文本進行學情分析，有針對性地為學生推薦學習資源。

AI大模型同樣具備助教功能。該學院人工智能應用創新中心主任劉曉林往“知行大先生”上傳了自己的照片、提前錄好的一段10秒的音頻和自己的教學課件。幾分鐘后，“知行大先生”就幫忙生成好了這節課的教學視頻。

劉曉林介紹，這是教師數字人講課的教學視頻，老師們可以根據自己課堂教學的需要，對數字人視頻進行動態調整。

“這一功能僅在錄課方面就大幅提升了教師的工作效率。”劉曉林認為，以往錄制一門課程需要很長時間，還很費事，需要請專門的拍攝團隊、化妝師，租用拍攝場地，整體成本比較高。使用“知行大先生”后，通過“教師數字人”視頻隨時就可以把一門課程錄制好。

而對學生陳潔瑩來說，這款新鮮出爐的大模型，最常被她打開的功能是“引導式問答”。她是該學院計算機工程技術學院（人工智能學院）軟件技術專業學生，經常“通過點擊每門課程右下角的引導式問答版塊”，讓AI直接回答她在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問題。

“但它并不會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引導我一步步思考這個問題。”她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感慨，“比如在專業學習中有一些代碼的問題，問老師的話，可能太簡單了。但是在這上面提問，AI大模型就會準確解釋代碼每一部分的含義，且可以做到隨時隨地問答。”

“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正在逐漸演化成為具有一定能動性、適應性和自主性的智能體。”該學院職業教育大數據研究院副院長趙曦認為，AI落地的“最后一公里”就是智能體。

“只要發送相關指令詞，智能體就可以自動將幾個工作流合并在一起，根據輸入的信息作出決策判斷，后面就不需要依賴外部指令了，然后一步步根據環境來調整行為。”趙曦說，“知行大先生”正是利用智能體技術幫助學生進行實踐訓練。通過模擬真實或虛擬環境，讓學生在與智能體的互動中學習和掌握相關知識和技能，提高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和積極性。

趙曦曾和他眼里的“大專家”——長期關注職業教育數字化轉型問題的教育部教育數字化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韓錫斌共同探討過一個問題——職教大模型產品到底能做什么？

在這兩位看來，應用層面，大模型可分為L0、L1、L2三個層次：“L0”是基礎大模型、通用大模型，“像ChatGPT、文心一言等，都是基礎大模型”；“L1”則是針對某個領域的垂直大模型、專有大模型；“L2”則是專門針對具體場景的應用模型。“知行大先生”就是介于L1和L2之間的大模型產品。

趙曦認為，現有的通用大模型都是基于互聯網開放數據訓練，學習的是公開的、公有的知識，適合面向C端用戶提供日常服務。針對職業教育，需要對各個領域的專業知識和任務進行深度優化，從而提供更準確、更有針對性的大模型應用解決方案。專有大模型是大模型未來的發展方向，大模型的應用比技術更重要。

職教大模型，職業院校在探索

在人工智能的沖擊下，許多職業院校已經開始變革，探索新路徑，聚焦于人工智能技術和職業教育的融合。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從全國職業院校專業設置管理與公共信息服務平臺查詢了“高等職業教育專業設置備案結果”，截至2024年，全國共有618所高職院校備案人工智能技術應用（服務）專業，占全國1547所高職院校的近40%。除專業設置和課程開設外，許多職業院校也在不斷嘗試建立職教大模型。

2024年6月至7月，教育部職業院校信息化教學指導委員會就“在職業院校中開設‘人工智能通識課程’”組織了專題調研，該委員會主任、常州信息職業技術學院黨委書記王鈞銘表示，根據調研報告，教育部分別于2020年、2021年頒布針對中職、高職的《信息技術課程標準》，其中都涉及了人工智能相關基礎概念的內容。但是“信息技術”課程中有關人工智能部分的內容和課時不夠，難以適應人工智能時代對于從業人員的要求。

“所以，我們建議在信息技術課程的基礎上再開一門人工智能通識課，或是對信息技術課程進行改造，引入更多與時俱進的人工智能技術應用的內容。”王鈞銘說，同時，他建議職業院校在開設“AI+專業課”時，要多考慮國家戰略目標、產業需求和地方經濟發展需要，甚至可以聯合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對技能型人才進行定向培養。

事實上，許多職業院校早已開始了人工智能類課程的布局探索。在人工智能專業和課程設置方面，南京信息職業技術學院走在前列，自2017年就已準備籌建人工智能學院，并同時申報“人工智能技術應用”專業，開始編寫“人工智能導論”課程的教材。

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也面向全校開設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素養”通識課，并編寫了教材，采用“預設+生成”設計教材內容的新方式，采用AI導學、AI助學、AI助訓、AI拓學編寫新體例，探索了教、學、評一體化的交互式、多模態、智能教材新路徑。

而上海電子信息職業技術學院，則是錨定課程創新這一點，利用AI技術，將課程生產方式從傳統方式轉變為快速迭代、海量資源、高效分析的模式，開發“申課星言”課程生成大模型。

AI技術推動職業教育改革的切入點在哪里？上海電子信息職業技術學院申安網絡安全產業學院直屬黨支部書記、院長何永艷認為，改變課程生產方式是關鍵，課程是人才培養的核心要素，職業教育的課程要緊密地結合產業發展而設立推進。

天津商務職業學院廣告學院在探索大模型技術融入專業建設，構建職業教育藝術設計領域垂類智能場景，編寫并出版了《場景創意》活頁教材，將知識圖譜轉化成能力圖譜。此外，學院在《城市標本》《節氣靈獸》等與項目結合的過程中“煉”出自己的小模型，應用于自身教學。

“這充分體現了產教融合的成果。”天津商務職業學院黨委書記馬雷提到，學院基于算力、算法和算料，構建了人工智能生態體系，擁有天津高職院校唯一一條1.25P算力的專線，成立了人工智能與科技藝術協同創新中心，進行學院自有的設計行業垂直應用模型訓練。

青島職業技術學院院長邢廣陸也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自2023年起，全校所有專業開設人工智能素養課程，并與互聯網企業合作開發了人工智能素養課程助教和智能課程評價系統。系統開發完成之后，從電子信息領域逐步推廣到其他課程，逐漸實現人工智能大模型與教學評價的深度融合。

目前，青島職業技術學院聯合企業共同開發大模型，內置課程知識庫，支持實時同步補充課程知識，目前在電子信息等8個專業領域具備了語義理解和推理能力，能夠提供深入回答和建議，并能夠自動生成部分教學資源。“剛剛起步，成效尚未充分體現。”邢廣陸感慨。

“人工智能要賦能職業教育，還需要配套相應的算力資源基礎，特別是在職教大模型的開發和運維上，算力是基礎，需要巨大的投入。”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副院長曾文權介紹，其實，在“知行大先生”大模型建設之前，2022年9月，學院投入超1000萬元建立了智能算力中心。

“雖然，目前‘知行大先生’的用戶數遠遠不及該智能算力中心的負載量，但它作為職教領域的專門大模型，能發揮其探索和示范作用。大會期間，成立了‘知行大先生’研究聯盟，申請加入聯盟的院校已經達到200余家。”曾文權認為，只有引入更多元的職業教育的專業語料，將不同專業的資源共享共建，才能將這一大模型訓練得更加精準和適配，也才能為職教學生和教師提供個性化服務。“所以，我們希望有更多的職業院校能加入研究聯盟，在統一接口后都能使用‘知行大先生’大模型。”曾文權說。

職教大模型應緊貼行業產業需求

“AI技術現在發展得太快了。實踐快于政策，實踐快于理論。”韓錫斌非常感慨。

為進一步實施國家教育數字化戰略行動，2024年年初，教育部教育數字化專家咨詢委員會組織了“職業教育大模型應用”專題調研組，調研有關高職院校和企業在職業教育大模型開發與應用方面的進展情況，研究和梳理大模型在職業院校專業設置、課程教學、素質教育、就業指導、智慧管理等方向上的開發與應用思路。

調研下來，韓錫斌發現，目前，職業教育中AI技術的應用還處于探索階段，存在一些誤區和低水平重復的現象。許多職業院校都在積極探索如何利用AI大模型提升教學質量，但“實際效果卻參差不齊”，對AI大模型建設規律的認識不足。

韓錫斌提到，目前，職業教育大模型的應用場景主要集中在教師備課和學生答疑等方面。很多老師都在利用大模型來制作微課、進行教學設計，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教師工作負擔。同時，學生也通過大模型來解答疑難問題，提高學習效率。

“但是，職教大模型不是講解知識點的PPT，也不是微課或慕課，它需要有更深層次的設計與應用。目前，很多學校對大模型的理解還停留在表面，認為只要遵循原有的講授式教學流程建設與應用大模型就可以了。但實際上，大模型的建設需要緊貼行業需求，與崗位對接，解決教學與工作場景對接的難題。”韓錫斌感慨。

據韓錫斌解釋，職業教育大模型的建設是一個復雜而龐大的系統工程，涉及技術、教育、產業等多個方面。他在調研中發現，目前職教大模型訓練用的語料依舊是基于職業院校已有的、圍繞知識點的、講授式課程的相關材料，如課程標準、教案、講稿、視頻、題庫等資源，“新瓶裝舊酒”的現象普遍存在。

韓錫斌專門強調了教師培訓的重要性。用他的話說，教師是教學過程中的關鍵角色，其能力直接影響到教學效果。只有加強對教師的培訓和支持，提高他們的AI技術應用能力，“才能確保AI大模型在職業教育中的有效應用”。

“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認真思考和解決，關鍵問題在于，很多目前開發出來的應用還停留在表面，沒有深入到職業教育教學的核心環節。”韓錫斌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說，“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答疑工具，而是一個能夠真正融入教學過程、幫助學生提升面向真實工作任務解決問題能力的系統。因此，需要對大模型的應用場景進行重新設計，讓它更加符合職業教育的特點。”

他認為，職業教育大模型的建設應緊貼行業需求，通過梳理行業典型工作任務來構建大模型。職業教育不同于高等教育，更側重于培養學生的實踐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因此在建設大模型時，應更多地關注行業需求和工作崗位特點，而不是簡單地照搬高等教育基于學科建設大模型的模式。

對于如何有效利用AI大模型進行教學的問題，韓錫斌給出了具體建議。他強調，職業院校在利用AI大模型進行教學時，需要重新設計教學活動和評價方式。“我們需要打破傳統的教學模式，將大模型融入教學過程的各個環節中。同時，我們還需要改變評價方式，更多地關注學生的實踐能力和問題解決的能力。”韓錫斌說。

同時，他強調要充分發揮全國行業職業教育教學指導委員會（以下簡稱“行指委”）的作用，特別提到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下屬的物流行指委在職業教育大模型建設中的例子：物流行指委在物流領域的教學和培訓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不局限于傳統的書本知識和課堂教學，而是緊密結合物流行業的實際需求，訓練學生的實際操作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在韓錫斌看來，行指委作為連接學校與行業的橋梁，具有天然的通道和樞紐作用。可惜的是，目前大部分行指委的作用并未得到充分發揮，有些甚至處于“僵尸”狀態，未能有效推動職業教育與行業的對接。但隨著職業教育大模型建設的推進，行指委的角色變得越來越重要。

“職業教育大模型的建設必須充分發揮行指委和行業的作用，學校、科技公司和行業應形成緊密的協同關系，共同推動大模型的建設和應用。通過行業專家的參與和指導，大模型能夠更加精準地反映行業需求和崗位特點，為職業教育提供更加有力的支持。”韓錫斌說。

韓錫斌也坦言，職業教育大模型的建設和應用仍面臨諸多挑戰。他呼吁教育部及相關部門出臺更多政策支持，確立明確的目標、原則和規范，激勵多主體參與，匯聚有限的算力、算法、算料、人力、資金等，探索基于大模型的職業教育新模式和新形態。（中青報張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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